雪绒花
文/刘兰琴
寒冬腊月,窗外的雪花,不紧不慢稀稀拉拉地飘着。
暖融融的病房内,儿媳妇绒花轻轻打开保温壶,盛了一碗正冒着热气晶莹剔透的银耳莲子红枣羹,这是她昨晚上花费了12个小时,用砂锅、温火慢慢为婆婆熬制出来的养生羹。84岁的婆婆已经住院半年了,肺气肿、心肌炎,这又新添了脑血栓,多亏救治及时,没落下后遗症,但因基础病太多,也得好好养着。婆婆平日里最爱吃炖大鱼、红烧肉,可医生说不能天天吃肉,会积食的,不利于病情恢复。于是半年来,为了老公忙工作少分心,也为了多尽一份孝道,绒花就不厌其烦地一直在病床前伺候着,还隔三差五变着花样给婆婆做养生餐。
“娘,醒醒,该吃饭了。”绒花在病床前轻声唤着,婆婆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甜。
“哎—,怎么又该吃饭啦?还不饿呢。”婆婆懒洋洋翻个身,出口长气。
“娘,一日三餐可不敢耽误,人是铁,饭是钢,来,俺扶您老坐起来,咱吃点,尝尝俺的厨艺。”绒花笑眯眯一边同婆婆说着话,一边用温水浸过的热毛巾给婆婆擦干净双手,然后把她扶起来,身后垫起一个被卷和枕头,让婆婆尽量舒服地靠稳当些。
只见绒花,左手端着碗,右手拿着小勺和一个小手绢,每从碗里舀出一勺时,得先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一吹气,怕一不小心再烫着婆婆的嘴,每喂进去一小勺后,她还要随时用小手绢迅速地给婆婆擦一擦嘴角。
饭后,她发现婆婆手直往后背伸,有点想挠痒痒的意思,就随手帮婆婆掀开衣服轻轻给她挠了一会。而后她小声在婆婆耳边嘀咕道:“娘,今早您可是一直没有大便,怎么样,现在想不想?”婆婆说“你这一提我还真有点想了”,“好喽”绒花便麻利地端起便盆帮忙去解决。
绒花离开后,同屋的病友们开始沸腾。马伯说:“吴老太,你真是有福气啊,修得闺女这么孝顺。”张姨紧随着说:“是啊是啊,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,你是怎么调教出这么好的闺女啊?”婆婆道:“唉—,实不相瞒,这是俺的儿媳妇!俺那白眼狼的闺女一见我有病住院,早扔下跑了。当初闺女结婚时心疼她去婆家受委屈,又生养了两个大胖小子,俺稀罕那两个大外孙,愣是让他们在娘家一住就是二十多年。唉,如今俺老了不中用了,到最后还得指望着儿子儿媳来伺候。”老婆婆气咻咻说得脸绯红。张姨说:“唉,俗话道,外甥狗吃了走,真不假。”马伯道:“你有福啊!这样孝顺的儿媳妇,全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。”
晚上,昏黄色的灯光氤氲在病房内。
绒花静静守在婆婆的病床前,婆婆已经安然入睡,望着婆婆那满头的白发及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,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涩,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:寒冬,北风呼啸着,为了大姑姐能安心留住娘家,为了大家庭的和睦,她和老公不得不决定搬出去另支锅灶。强盛的婆婆站在房檐底下的台阶上,用手指头指点着她怒吼,你个狐狸精,抢走了我的儿子,还想要我的家当,门都没有,今天我一根针线都不许你拿走!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,可这个难忘的画面总是不合时宜地冷不丁蹦出来。绒花苦笑一下摇摇头。眼前斗志昂扬了一辈子的婆婆,已被岁月磨盘,磨损得只剩下了一根稻草似的风烛残年。
夜半十分时,婆婆又突发了脑溢血。在断气的最后一刻紧紧攥着绒花的手喃喃道:“媳妇,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外人看,你却毫无怨言,你受苦了,我对不起你,我糊涂啊!”一向坚强的绒花泪水竟汹涌而出。她说:“娘,您是婆婆怎么做都不为过,我是儿媳孝敬您是必须的!”婆婆渐渐松开手,嘴角挂着微笑安详地走了。
绒花慢慢走出病房,望向明晃晃的天空,她看见鹅毛般的大雪片,悄无声息地落到黑乎乎的地上,瞬间融化。